转眼,秋意愈发浓郁,门庭廊道遍地落黄。 进来小姐似乎染了风寒,香兰便一直在照顾。 没工作时,丫鬟们不让子辟进西厢院,子辟只得在府院各处帮忙,干的都是杂货。 褚贲也没能见到,妹妹也没再见到。 子辟颇为恼火,这潜入褚府本是做刺客的,现在倒成真家丁了。 有时候子辟真想憋一股莽劲冲进正房,一剑杀了褚贲,但理智下来一想,却又觉得自己的念头可笑。 若褚贲布置了个守株待兔的陷阱,又若往后有机会入朝杀永明帝,那都不是没可能的。 况且,子辟心里更想见到的是香兰。 一想到香兰,子辟便不自觉的扬起嘴角。 哪天能再见到香兰小妹呢? 子辟怀着期待,将两担子米扛在肩上,飞快的驼到给老爷夫人做饭的厨房。 “咦?” 子辟见到香兰在厨房里,炖着一锅东西。子辟没想到上天带自己不薄,居然这么快就回应了自己的期待。 “我记得你。”香兰起身,高兴的说,“你是那个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花的家丁。” 子辟不知如何应对,但一想香兰从前未见过自己,甚至可能不知道自己这个哥哥的存在,便有些许灰心。 子辟来回踱了两步,明知故问道:“最近怎么没见到你。” “小姐染风寒了。我这不是在炖燕窝粥给小姐喝吗?呀!粥开了!不好意思,我去照顾小姐了,告辞。” 香兰匆匆的将燕窝粥收拾进提篮里,端着提篮离开了。 望着香兰的背影,子辟有些怅然若失。 可一想到下次还能再见面,子辟便期待了起来。 子辟相信总有一天能和香兰相认,而那以后,自己便再也不是举目无亲的孤儿了。 新月来来回回,不知不觉间变得圆润饱满。 这几日,小姐的病好了许多,可却有了午睡的习惯。 每日的这段时间,香兰便至后院踱步。 子辟若正巧撞见香兰,便会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。 两人如此相处了段时间,逐渐熟悉起来。 某日正午,阳光正好,子辟随香兰漫步后院,香兰看着泛黄的杂草地,惋惜道:“一转眼,这日子已经是秋天了。若是春天,这花一种上,必是满庭芳香。” 忽然,有人不速而至,而她尖锐的叫唤声比人影到的更快。 “哟,我当是谁呢,原来是小姐的丫头躲在此处偷懒!” 子辟一见便知来者是侧房太太与她手下的几名家丁。 虽然子辟未曾见过侧房面貌,但他早已听闻其人如何。 没成想话音刚落,侧房的家丁不说二话的围了上来,堵住了子辟和香兰的前后路。 侧房盯着子辟,道:“竖子,此事与你无关,识相的现在走。若你不向他人多嘴,我多赏你一两银子。” 子辟站在香兰身前一动不动。 香兰在子辟耳边悄悄说:“没事,在这府里也是有规矩的,他们顶多赏我嘴巴子,为难不了我。我从小到大,什么苦没吃过,几个嘴巴子算什么?你别自讨苦吃了。” 子辟依然不走,如屹立的山松一般把根扎在了地下。 “好个臭脾气的竖子!” 壮家丁的木棍劈头盖脸的朝子辟砸了下来,一棒子下去,棒子断了,子辟的血从额头流到下巴。 可子辟呆呆的杵着,不敢出招,怕人看出自己习过武。 毕竟山野村夫一身武艺,有十张嘴也说不清。 被棍子砸过,子辟觉得眼冒金星。 天旋地转了好一阵子,子辟才再次站稳了脚跟。 “好家伙!” 那群家丁抄着棍子,朝子辟和香兰一顿抡。子辟不假思索的将香兰护在身下,替香兰吃下几番棍击。 “住手!你们在做什么?” 远处不知名的女子一声大喝,叫停了所有家丁。 遍体鳞伤的子辟抬起头,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。 而后,女子的身影越来越清晰,挡住子辟面前的了太阳。 子辟怕现在所见又是一场梦,伸手去触摸那身影,却被一双温柔的手握住了。 这一眼里是子辟一生难忘的景象,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小姐褚婉晴。婉晴明明是自己杀父仇人的长女,可子辟对她却怎么也恨不起来。 “谢谢你保护香兰。” 婉晴将子辟扶起,掸去他身上的尘土。 子辟见婉晴的脸凑得很近,面孔一阵发热,吓得赶紧退了数步。 他惶惶不安的想着,自己这是走火入魔了吗? 侧房阴阳怪气道:“男女授受不亲!小姐,你和一个家丁这么接近,老爷知道了脸面何在啊?” 婉晴反问:“那你和这群家丁就授受有亲了?” 婉晴清了清嗓子,将一肚子的火气藏在笑脸下。她藏在背后的手早已捏紧了拳头,若不是香兰拉着,说不定侧房就得吃她这一巴掌了。 “没事的,我们都没事……”香兰在婉晴耳边轻语。 婉晴胸口感到一阵暖意,便冷静了下来,吐了长长的一口气,望着身旁的香兰,莞尔一笑。 静下来后,婉晴心想着,香兰这丫头,每次都得她拉着,自己真是太不像话了。 侧房气得一跺脚,也不好再多难为子辟和香兰,只说希望婉晴能好好管住自己的丫鬟,便拂衣而去。 药房中,香兰为子辟上药。 “没事充英雄,又打不过人家,吃苦头了吧。”香兰一边把药酒涂在子辟的背上,一边抱怨,“我说过的,我能对付。” “那群人下手狠。你一小丫头,能对付什么?” “是你看起来傻傻的,他们才下狠手的。” 香兰笑着往子辟背上一拍,子辟疼的马上挺起了腰杆,差点没蹦起来。 “咦,你背上还有个胎记,像一朵五瓣兰花似的。” “是吗?我从没见过。” “这图案……”香兰说到一半,不言语了。 子辟回头,看着香兰,鬼使神差的编了个谎:“说真的,你长得像我妹妹。不过,在我很小的时候,她就夭折了。” 香兰长叹一口气,道:“至少你有过妹妹,而我从小就是个孤儿。褚家老爷夫人都待我不薄,小姐视我如姐妹,可我知道自己始终是个丫鬟。” “那……做我妹妹吧。” “什么?”香兰颇感意外,不禁笑出声。 “你看,我们这不是正好凑一对吗?我是说做兄妹。” 香兰的笑容怔住了半天,方回过神。 起初香兰是不情愿的,这不情愿倒也不是不喜欢,只是来的太突然,让她心里没准备。 可香兰转念一想,想到了子辟待她的好,又想到了子辟为她挨的棍子,不禁心软下来。 “哥哥……” 香兰没想到自己喊出这声哥哥的时候,声音会如此颤抖。 她发觉自己的喉咙又毛又痒,眼眶逐渐湿润起来。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有个哥哥,她感觉到一股暖流涌上自己的心头,不禁让眼泪模糊了视线。 子辟亦抱紧了香兰,闭上眼睛,第一次发现自己会流泪。 “咳……” 婉晴不知何时到的,默默站在门边。除了尴尬,她想不到第二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处境。香兰红着脸,说着要服侍小姐就寝,硬拉婉晴往回走。 送走香兰和婉晴,子辟这才觉得背后真的疼了起来,好像浑身骨头都断了一般。他心想自己今晚一定睡不着觉了。 入夜,明月当空。 子辟木讷的凝望着油灯,久久感觉不到睡意。 他辗转反侧。 其他家丁念叨个不停,让他快点熄灯。 他吹了灯火,却仍没能进入梦乡。 他想着,不做梦也好,梦里全是血。 正当子辟隔着窗户纸欣赏月色时,一块石头砸了过来,正砸在子辟的脑门上。子辟被砸的生疼,扒着窗户往外一望,却见到了香兰的笑脸。 见香兰在外头等着,子辟便翻过窗户。香兰手里揣着个提篮,提篮里头是新鲜的月饼。香兰说是婉晴小姐为他们准备的。 “小姐说了,今天是中秋。我们认了兄妹,这是祝贺我们团圆的。” 香兰笑着,从提篮里拿过一颗月饼塞进子辟的嘴里。子辟嚼着,月饼的余温尚存,豆沙馅比子辟吃过的所有食物都甜。